題頭圖： 澤姆林斯基（左上圖）； 澤姆林斯基（右上圖）； 阿爾瑪（1900年左右）（左下圖）； 澤姆林斯基《抒情交響曲》的CD（右下圖）。 2018年5月23日，我曾寫過一篇題為“泰戈爾的詩和崔宰鳳的《愛只是一場夢》”的文章，介紹了韓國作曲家崔宰鳳（Claude Choe）在本世紀初創作的一首小提琴與樂隊演奏的弦樂小品《愛只是一場夢》（Love Is Just A Dream）。歐美樂評家們稱它“是一首自由、舒緩兼具古典和浪漫主義風格的作品，是一部真正有才華的藝術家的作品”，我國的一些愛樂者更是將這首作品稱作是韓國作曲家寫的《梁?！?。這首優美抒情、清麗婉約、格高韻遠的作品一經問世，便“迷倒了”成千上萬的愛樂者，其中也包括了我，讓我萌生了對創作這首樂曲的作曲家、這首樂曲的來由以及與這首樂曲相關的人與事作一番“探究”的沖動，于是，就有了上述那篇文章?！稅壑皇且粓鰤簟肥谴拊坐P在讀了十九/二十世紀印度偉大詩人羅賓德羅那特·泰戈爾（Rabindranath Tagore, 1861-1941）的散文詩作《園丁集》（The Gardener）中的第三十首無題詩后獲得靈感而創作的。 1913年創作的由八十五首無題詩組成的英文抒情散文詩集《園丁集》，是泰戈爾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它不僅融入了詩人對青春與愛情的回味與感受，用洋溢著蓬勃朝氣的語匯，用閃耀著絢麗色彩的筆觸，細膩地描述了戀愛中男女的幸福與憂傷，生動地贊美了愛情的偉大與永恒，而且還對人生與愛情進行了理性而深刻的思考。這是一部在世界散文詩中禮贊生命、歌頌愛情不可多得的佳作。由于泰戈爾一生同情中國，熱愛中國，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曾三次訪問過中國，此后他的作品大量地譯成中文，所以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泰戈爾以及他的散文詩，可以說影響了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包括魯迅（1881-1936）、沈尹默（1883-1971）、劉半農（1891-1934）、郭沫若（1892-1978）、徐志摩（1897-1931）、瞿秋白（1899-1935）、冰心（1900-1999）等在內的一批中國現代文學先驅，在他們中間，正如徐志摩所說，冰心是“最有名的神形畢肖的泰戈爾的私淑弟子?！睂Ρ膩碚f，正是泰戈爾的散文詩，如“心有靈犀一點通”一般地打動并啟發著她的那種求索人生的不懈和愛國主義的深情，使她成長為當之無愧的二十世紀中國的杰出的女詩人、女散文詩作家。而她所翻譯的泰戈爾散文詩作，也成為了譯文中的經典和范本，其語言文字中所隱含的藝術魅力，深深吸引了包括我在內的成千上萬外國文學的愛好者，當然，這種藝術魅力歸根結蒂還是源自于泰戈爾的作品。 毫無疑問，作為二十世紀亞洲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泰戈爾，其作品的影響絕不僅限于像印度、中國、韓國這樣的亞洲國家，而是全世界。一個明顯的例子就是十九/二十世紀奧地利作曲家亞歷山大·馮·澤姆林斯基（Alexander von Zemlinsky, 1871-1942）在1923年創作的《抒情交響曲》（Lyrische Symphonie）。這是一部由女高音、男中音和管弦樂隊演唱演奏的、由七個樂章組成的大型交響曲，而這部交響曲中所用的歌詞，正是來自泰戈爾著名的散文詩作《園丁集》。也正是這部交響曲在相當程度上奠定了澤姆林斯基成為二十世紀一位不可忽視的作曲家的基礎。 今年是澤姆林斯基誕生一百五十周年，由于受到新冠病毒肺炎疫情的影響，原先要舉辦的各種紀念活動和紀念音樂會受到對大型管弦樂團演奏和觀眾群聚的音樂會的鉗制而無法正常進行，但是在一些地方還是舉辦了隆重的紀念活動，例如，從10月8日到10月10日，捷克布拉格國家歌劇院（Prague State Opera）就連續三天舉辦了五場盛大的紀念澤姆林斯基誕辰一百五十周年的慶典音樂會。在10日的最后一場音樂會上，除了將澤姆林斯基用劇作家恩斯特·胡欽萊特（Ernst Hutschenreiter, 1869-1948）的劇本《馬爾瓦》（Malwa）創作的歌劇片段【注：該劇本是根據蘇聯作家馬克西姆·高爾基（Maxim Gorki, 1868-1936）1897年的同名短篇小說改編的】作了全球的首演外，由南非女高音歌唱家約翰尼·范·奧斯特魯姆（Johanni von Oostrum）、德國男中音歌唱家麥克爾·納吉（Michael Nagy, 1976-）聯袂德國指揮家卡爾-海因茨·斯蒂芬斯（Karl-Heinz Steffens, 1961-）指揮下的捷克國家歌劇院管弦樂團（Orchestra Sbor Statni opery）演唱演奏的澤姆林斯基的《抒情交響曲》，更將紀念活動推向了高潮。 我想在本文的《上篇》，先給大家介紹一下澤姆林斯基的《抒情交響曲》。 這部長達四十多分鐘的作品實際上是一部由大型管弦樂隊伴奏的聲樂套曲，其中第一、三、五、七樂章由男中音獨唱；第二、四、六樂章由女高音獨唱。各樂章間不間斷，其中的連接部分由樂隊演奏。這七個獨唱樂章中的七段歌詞選用了由八十五段無頭詩組成的泰戈爾的《園丁集》中的七段無頭詩。泰戈爾的《園丁集》是用英文寫的，澤姆林斯基選用的歌詞文本是1917年萊比錫庫爾特·沃爾夫出版社（Leipzig, Kurt Wolff Verlag）出版的漢斯·埃芬伯格（Hans Effenberger）的德文譯本（Der Ga?rtner）。 下面這七段中文歌詞就是用的冰心的譯文： 第一樂章（男中音獨唱），歌詞選自《園丁集》中的第五首無頭詩，澤姆林斯基用該詩第一句作為樂章的標題，即用的是埃芬伯格的德文譯文：“Ich bin friedlos, ich bin durstig nach fernen Dingen”，而泰戈爾英文原文是：“I am restless. I am athirst for far-away things”，用冰心的中文譯文就是：“我心緒不寧，我渴望著遙遠的事物”。全詩的中文歌詞如下： 我心緒不寧，我渴望著遙遠的事物。 　　我的靈魂在極想中走出，要去摸觸幽暗的遠處的邊緣。 　　呵，“偉大的來生”，呵，你笛聲的高亢的呼喚！ 　　我忘卻了，我總是忘卻了，我沒有奮飛的翅翼，我永遠在這地點系住。 　　我切望而又清醒，我是一個異鄉的異客。 　　你的氣息向我低語出一個不可能的希望。 　　我的心懂得你的語言，就像它懂得自己的語言一樣。 　　呵，“遙遠的尋求”，呵，你笛聲的高亢的呼喚！ 　　我忘卻了，我總是忘卻了，我不認得路，我也沒有生翼的馬。 　　我心緒不寧，我是自己心中的流浪者。 　　在疲倦時光的日靄中，你廣大的幻象在天空的蔚藍中顯現！ 　　呵，“最遠的盡頭”，呵，你笛聲的高亢的呼喚！ 　　我忘卻了，我總是忘卻了，在我獨居的房子里，所有的門戶都是緊團的！ 第二樂章（女高音獨唱），歌詞選自《園丁集》中的第七首無頭詩，澤姆林斯基用該詩第一句作為樂章的標題，即用的是埃芬伯格的德文譯文：“O Mutter, der junge Prinz”，而泰戈爾英文原文是：“O mother, the young Prince”，用冰心的中文譯文就是：“呵，母親，年輕的王子”。全詩的中文歌詞如下： 呵，母親，年輕的王子要從我們門前走過，......今天早晨我哪有心思干活呢？ 　　教給我怎樣挽發；告訴我應該穿哪件衣裳。 　　你為什么驚訝地望著我呢，母親？ 　　我深知他不會仰視我的窗戶；我知道一剎那間他就要走出我的視線以外；只有那殘留的笛聲將從遠處向我嗚咽。 　　但是那年輕的王子將從我們門前走過，這時節我要穿上我最好的衣裳。 　　呵，母親，年輕的王子已經從我們門前走過了，從他的車輦里射出朝日的金光。 　　我從臉上掠開面紗，我從頸上扯下紅玉的頸環，扔在他走來的路上。 　　你為什么驚訝地望著我呢，母親？ 　　我深知他沒有拾起我的頸環；我知道它在他的輪下碾碎了，在塵土上留下了紅斑，沒有人曉得我的禮物是什么樣子，也不知道是誰給的。 　　但是那年輕的王子曾經從我們門前走過，我也曾經把我胸前的珍寶丟在他走來的路上了。 第三樂章（男中音獨唱），歌詞選自《園丁集》中的第三十首無頭詩，澤姆林斯基用該詩第一句作為樂章的標題，即用的是埃芬伯格的德文譯文：“Du bist die Abendwolke”，而泰戈爾英文原文是：“You are the evening cloud”，用冰心的中文譯文就是：“你是一朵夜云”。全詩的中文歌詞如下： 　　你是一朵夜云，在我夢幻中的天空浮泛。 　　我永遠用愛戀的渴想來描畫你。 　　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一個人的，我無盡的夢幻中的居住者！ 　　你的雙腳被我心切望的熱光染得緋紅，我的落日之歌的搜集者！ 　　我的痛苦之酒使你的唇兒苦甜。 　　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一個人的，我寂寥的夢幻中的居住者！ 　　我用熱情的濃影染黑了你的眼睛；我的凝視深處的崇魂！ 　　我捉住了你，纏住了你，我愛，在我音樂的羅網里。 　　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一個人的，我永生的夢幻中的居住者！ 第四樂章（女高音獨唱），歌詞選自《園丁集》中的第二十九首無頭詩，澤姆林斯基用該詩第一句作為樂章的標題，即用的是埃芬伯格的德文譯文：“Sprich zu mir Geliebter”，而泰戈爾英文原文是：“Speak to me, my love”，用冰心的中文譯文就是：“對我說吧，我愛！”。全詩的中文歌詞如下： 　　對我說吧，我愛！用言語告訴我你唱的是什么。 　　夜是深黑的，星星消失在云里，風在葉叢中嘆息。 我將披散我的頭發，我的青藍的披風將像黑夜一樣地緊裹著我。我將把你的頭緊抱在胸 前：在甜柔的寂寞中在你心頭低訴。我將閉目靜聽。我不會看望你的臉。 　　等到你的話說完了，我們將沉默凝坐。只有叢樹在黑暗中微語。 　　夜將發白。天光將曉。我們將望望彼此的眼睛，然后各走各的路。 　　對我說話吧，我愛！用言語告訴我你唱的是什么。 第五樂章（男中音獨唱），歌詞選自《園丁集》中的第四十八首無頭詩，澤姆林斯基用該詩第一句作為樂章的標題，即用的是埃芬伯格的德文譯文：“Befrei mich von den Banden deiner Sü?e, Lieb”，而泰戈爾英文原文是：“Free me from the bonds of your sweetness, my love”，用冰心的中文譯文就是：“把我從你甜柔的枷束中放出來吧，我愛，不要再斟上親吻的酒?！?。全詩的中文歌詞如下： 把我從你甜柔的枷束中放出來吧，我愛，不要再斟上親吻的酒。 　　香煙的濃霧窒塞了我的心。 　　開起門來，讓晨光進入吧！ 　　我消失在你里面，包纏在你愛撫的折痕之中。 　　把我從你的誘惑中放出來吧，把男子氣概交還我，好讓我把得到自由的心貢獻給你。 第六樂章（女高音獨唱），歌詞選自《園丁集》中的第五十一首無頭詩，澤姆林斯基用該詩第一句作為樂章的標題，即用的是埃芬伯格的德文譯文：“Vollende denn das letzte Lied”，而泰戈爾英文原文是：“Then finish the last song”，用冰心的中文譯文就是：“那么唱完最后一支歌”。全詩的中文歌詞如下： 那么唱完最后一支歌就讓我們走吧。 　　當這夜過完就把這夜完掉。 　　我想把誰緊抱在臂里呢？夢是永不會被捉住的。 　　我渴望的雙手把“空虛”緊壓在我心上，壓碎了我的胸膛。 第七樂章（男中音獨唱），歌詞選自《園丁集》中的第六十一首無頭詩，澤姆林斯基用該詩第一句作為樂章的標題，即用的是埃芬伯格的德文譯文：“Friede, mein Herz”，而泰戈爾英文原文是：“Peace, my heart”，用冰心的中文譯文就是：“安靜吧，我的心”。全詩的中文歌詞如下： 安靜吧，我的心，讓別離的時間甜柔吧。 　　讓它不是個死亡，而是圓滿。 　　讓愛戀融入記憶，痛苦融入詩歌吧。 　　讓穿越天空的飛翔在巢上斂翼中終止。 　　讓你雙手的最后的接觸，像夜中的花朵一樣溫柔。 　　站住一會吧，呵，“美麗的結局”，用沉默說出最后的話語吧。 我向你鞠躬，舉起我的燈來照亮你的歸途。 1922年9月，澤姆林斯基在給他的朋友、當時奧地利很有影響的音樂出版商埃米爾·赫 茨卡（Emil Hertzka, 1869-1932）的信中說：“今年夏天，我寫了一些類似于（馬勒的）《大地之歌》的東西?！憋@然，澤姆林斯基在寫《抒情交響曲》時，在相當程度上是受到了古斯塔夫·馬勒（Gustav Mahler, 1860-1911）的聲樂套曲《大地之歌》（Das Lied von der Erde）的影響。 馬勒是我國大多數愛樂者所熟悉的一位十九世紀下半葉至二十世紀初奧地利杰出的作曲大師，這位后浪漫主義音樂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的作品大多具有高度的藝術性與深厚的人文內涵。他的一部以中國唐詩作為歌詞的聲樂套曲《大地之歌》更是為我國大多數愛樂者所津津樂道，《大地之歌》創作于1908年，是一部為男高音、女低音（或男中音）與管弦樂隊而作的大型交響性聲樂作品。在創作這部作品之前，馬勒連續遭受了他人生中的幾次大的挫折：先是大女兒瑪麗亞夭折，緊接著，他被迫辭去維也納歌劇院院長和指揮的職務，隨即又被診斷出患有嚴重的心臟病。在重重打擊下，馬勒與妻子來到阿爾卑斯山下一個僻靜的小村莊休養。此時，馬勒讀了朋友贈予的一本由德國詩人漢斯·貝特格（Hans Bethge, 1876-1946）用德文編寫的中國唐詩集 --- 《中國之笛》（Die chinesische Fl?te），其中一些詩句中的意境與他的心境十分契合，使他感悟到天地的宏大廣博與生命的渺小脆弱，由此產生了創作沖動和靈感，馬勒以《中國之笛》中用德文改寫的包括李白（701-762）、錢起（710-782）、孟浩然（689-740）、王維（701-761）共七首唐詩作為歌詞，創作了由六個樂章構成的《大地之歌》，表達出自己對宇宙與人生的深刻思考。1911年11月20日由馬勒的弟子、德國指揮大師布魯諾·瓦爾特（?Bruno Walter, 1876-1962）在慕尼黑音樂廳首演，當時馬勒已經去世半年了。 那么，澤姆林斯基在寫《抒情交響曲》時又是處在一種什么樣的心境和背景呢？ 這里又需要引出一位在音樂史上還是有點小名氣的女性作曲家阿爾瑪·瑪麗亞·辛德勒（Alma?Maria?Schindler, 1879-1964）。這位出身于維也納一個畫家家庭的女士，從小就學習鋼琴，在她的回憶錄《我的一生》（Mein Leben）中，說她第一次嘗試作曲是在1888年初也就是九歲時，后隨盲人管風琴家和作曲家約瑟夫·拉博（Josef Labor, 1842-1924）學習作曲和對位。十五歲時進了學校，但只上了幾個月。父親去世后，父親的朋友、維也納勃格劇院（Burgtheater）的院長馬克斯·伯克哈德（Max Burckhard, 1854-1912）成她的導師。不久，她與他繼父的朋友、畫家古斯塔夫·克利姆特（Gustav Klimt, 1862-1918）談過一陣戀愛，不久就分手了。1900年秋天，二十一歲的阿爾瑪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出澤姆林斯基的清唱劇《春天的葬禮》（Frühlingsbegr?bnis）的音樂會上結識了澤姆林斯基，此時才二十九歲的澤姆林斯基剛剛被聘為維也納卡爾劇院（Wiener?Carltheater）的藝術總監，被維也納樂壇普遍看好，被樂界寄予厚望。很快，澤姆林斯基就成了阿爾瑪的作曲和鋼琴老師。用澤姆林斯基自己的話說：“我將自己訓練成了一位教師?！彼€對朋友說，阿爾瑪“在過去的兩個月里學到了很多東西”。在澤姆林斯基的指導下，阿爾瑪根據德國詩人和作家海因里?！ずＤ℉einrich Heine, 1797-1856）、雷納··瑪麗亞··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 1875-1926）等人的詩歌創作了一批聲樂獨唱作品，包括五首不錯的藝術歌曲，澤姆林斯基還熱心幫助她將這些歌曲介紹給維也納演出界。除了歌曲之外，她還創作了包括大約二十首鋼琴作品和兩首小提琴奏鳴曲。她還用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1749-1832）的詩創作了為三位獨唱家和合唱團演唱的合唱作品，之后，她甚至考慮寫一部歌劇。 漸漸地，澤姆林斯基被這位當時維也納出名的美人阿爾瑪迷住了，阿爾瑪也“不可思議地”迷戀上了他，這種關系很快就發展成了一段暴風雨般的戀情，雙雙墮入愛河。阿爾瑪欣賞澤姆林斯基的音樂才華和智慧，她說澤姆林斯基是一個“了不起的家伙”，一個“令人興奮的人”。她在日記中寫道：“（澤姆林斯基是）一個卡通式的人物（Eine Carricatur）--- 沒有下巴，矮小，眼睛突出，身上總是帶有一股沒有洗干凈的咖啡館的味道，還有指揮時的那種瘋狂 --- 但是我真的是很喜歡他?！倍鴿赡妨炙够卜浅！俺绨荨卑柆?，他將這位比他小八歲的維也納美人比喻為他的“繆斯女神”，他對阿爾瑪說“我想要你 --- 用我身上的每一個元素來感受你！”（Ich will dich – mit jedem Atom meines Fühlens!）。盡管澤姆林斯基對她熱衷于膚淺的社交生活并不認同，但對阿爾瑪的愛戀卻已到了幾乎喪失理智的境地，他甚至表示愿意放棄他鐘愛的音樂事業，而和她一起離開維也納隱居別處。然而，當他們這種“地下情人”的“秘密”關系被人知曉后，卻遭到了阿爾瑪的家人和親密朋友的一致反對，理由是澤姆林斯基還“缺乏國際聲譽”，同時“外貌也不吸引人”，而且“還來自一個猶太家庭”，所以要求阿爾瑪盡早結束與澤姆林斯基的關系。這讓阿爾瑪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加上她本人也不是一個能對感情專一的女人，她與澤姆林斯基之間在短短一年的交往中也確實經歷了一段復雜的感情變化。她曾經愛過這個“丑陋的小侏儒”，在1901年9月24日的日記上，阿爾瑪寫道：“亞歷克斯 --- 我的亞歷克斯【注：澤姆林斯基的名字“亞歷山大”的愛稱】，我愿成為你圣潔的浴池，把隱含在你身上的智慧和才華都傾注在我的身上?！比欢?，沒有多久，她又認為他的外貌太丑陋，說她可以很容易地有十個人來“取代”他，甚至還說，與澤姆林斯基結婚意味著她將“把矮小、墮落的猶太人子女帶進這個世界”。阿爾瑪對澤姆林斯基時而表達出熱辣的愛，時而又對他無遮攔的進行羞辱。經過一年多痛苦的感情折磨，1901年11月7日，她在奧地利作家和藝術評論家貝爾塔·扎克坎德爾（Bertha Zuckerkandl, 1864-1945）的沙龍晚會上邂逅了奧地利作曲大師和維也納歌劇院常任指揮古斯塔夫·馬勒后，她就移情別戀了。據說，在這個晚會上，阿爾瑪和馬勒還討論起“什么是男性的美”，當馬勒將外貌丑陋的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Socrates, BC.469-BC.399）【注：蘇格拉底生就扁平的鼻子，肥厚的嘴唇，凸出的眼睛，笨拙而矮小的身體】作為一個例子來回答這個問題時，阿爾瑪甚至還接著他的話說：“澤姆林斯基就是這么一個人，盡管他長得很丑，但聰明和智慧卻給了他男性的美?！?，雖然這么說，此時的她實際上已經鐘情于馬勒了，盡管當時她仍然保持著與澤姆林斯基的情人關系，但很快她就投入了馬勒的懷抱。12月8日，她和馬勒秘密訂婚，12月12日，她寫信“通知”澤姆林斯基，說她已經與馬勒訂婚了，阿爾瑪在信中說：“原諒我，我已經不認識自己了?！彼€說：“如果你還是我認為的那個人，你就會在星期一來我這里，與我握手并給我一個象征我們友誼的吻。做個乖乖仔吧，亞歷克斯?！彼?2月23日向公眾宣布了和馬勒訂婚的消息。1902年，阿爾瑪正式嫁給了比她大十九歲的馬勒，最終與澤姆林斯基斷絕了關系。 阿爾瑪的絕情對澤姆林斯基來說無疑是一次沉重的打擊，澤姆林斯基為此悲痛欲絕，這場刻骨銘心的愛最終竟會是這樣的結果，使他難以平靜。直到1907年，也就是三十六歲時澤姆林斯基才與一位女鋼琴家伊達·古特曼（Ida Guttmann, 1880-1929）結婚，但這場婚姻并不幸?！咀ⅲ宏P于澤姆林斯基的兩次婚姻生活將在本文《下篇》介紹】，這更讓他懷念那段與阿爾瑪的戀情。1923年，澤姆林斯基的大型聲樂套曲《抒情交響曲》正是在這樣的心境和背景下創作的，此時離馬勒去世已經十二年了。如前所述，這部作品在結構形式上是受到馬勒用中國的唐詩創作的聲樂套曲《大地之歌》的啟發，所不同的是，澤姆林斯基更喜歡用印度詩人泰戈爾的散文詩作作為歌詞。 關于這部《抒情交響曲》所用歌詞部分的中文譯文在前面已經作了介紹，現在簡要說說這部交響曲的音樂部分?！妒闱榻豁懬菲邆€樂章可以分成三大部分，即第一和第二樂章為一部分；第三和第四樂章為一部分；第五、第六和第七樂章為一部分。 前兩個樂章是關于人的欲望的。第一樂章，由男中音獨唱，講述了一個只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的孤獨人正在拼命地尋找一個理想的伴侶。與馬勒的《大地之歌》的開場十分相似，這個樂章以管弦樂隊的爆發性開始，但很快就進入了一個悲傷和孤獨的世界。由女高音演唱的第二樂章用安靜歡快的旋律，詩意地補充了第一樂章，這個樂章講述的是一個年輕姑娘的故事，她拼命地提醒母親一位王子經過她的房子，她極盡全力地試圖吸引王子，甚至扔掉了她的紅寶石項鏈，但卻發現它被王子所坐馬車的輪子壓碎了。這部交響曲中間的第三樂章和第四樂章是由男中音和女高音互補的兩首情歌，兩個樂章之間由一段優美的小提琴獨奏段落相連。最后三個樂章分別涉及對自由、分離和順從的祈愿。當音樂進入簡短的第五樂章時，音樂變得“暴力”，他講述了一個男子試圖擺脫束縛的故事。在隨后的第六樂章中，第一樂章的主題再次以詼諧而幽默的狀態出現，然后過渡到第七樂章，也就是最后一個樂章，男中音唱著：“讓它不是個死亡，而是圓滿。讓愛戀融入記憶，痛苦融入詩歌吧?！?當獨唱結束后，管弦樂隊出現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充滿不協和音的高潮，然后，在一聲鑼響發出的信號下，經過了幾個小節后高潮就逐漸消失了。但是低音A繼續著，歌曲的主音D慢慢地重新出現了，無調性不協和音構成的“威脅”被一個充分擴展的有調性的協和音所平衡。與馬勒的《大地之歌》相比，這部交響曲雖然有部分段落管弦樂隊部分也使用了室內樂形式的配器，但從整體看，其管弦樂隊部分的配器要更為厚重而復雜。 這就是這部講述了澤姆林斯基與阿爾瑪這段戀情的歡樂與痛苦的《抒情交響曲》，也就是本文《上篇》想介紹的內容。至于澤姆林斯基究竟是一位什么樣的作曲家，將留在本文的《下篇》為大家介紹。 打開以下鏈接可以聆聽/觀看澤姆林斯基的《抒情交響曲》：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5223287/ 打開以下鏈接可以聆聽/觀看2021年10月10日捷克布拉格國家歌劇院（Prague State Opera）的澤姆林斯基誕辰150周年慶典音樂會實況：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MQ4y1z7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