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聊，是老年朋友樂此不疲的一大愛好。大家或碰面于飯桌上，或家訪時，或坐在小區園里的樹底下，或在電話里，聯系上對方，除互致問候之外，便是閑聊。聊得多的是我們經歷或認知的一些歷史問題，一些過往近來的政治、經濟、社會問題。每次聊后，我紀錄下一點。過后看看，覺得有點意思，故整理于后，備作參考。 一次講到尊重和保護個人利益問題，我說我馬恩列斯著作讀得少，不知道他們論述理想社會，對個人利益持什么觀點和態度。我知道，朋友提出這個問題，并不是平白無故的，有反問我的意思。我們一路走來，讀過不少有關共產主義運動史的書和有關資料，包括國際的、國內的，以及黨史和個人史。在此基礎上進行思考，覺得這個問題有點現實意義，應當付諸討論，弄個明白。許多朋友有同感。故而便就事論事地談開了。 我們這代人，參加革命，入黨之后，所接受的教育，所有的自我修養，就是要修行到心中不講個人利益，把一切個人利益都視為私心雜念，只講黨的利益。至于黨的利益是什么？我們的領會就是一切聽從黨中央的指揮，聽從黨的領袖的指揮，理解的、不理解的，一律照辦執行。對此，無論組織上或個人，都視為這是追求進步的表現，是黨性的體現。我反復讀過劉少奇撰寫的《論共產黨員的修養》及《論黨》等著作，其中心思想，就是講服從——個人服從組織，少數服從多數，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長期來黨內生活中，黨員的權利和個人利益事實上是得不到有效保護的。胡耀邦掌權那幾年，他領導和推動全國性平反冤假錯案有千萬件計，包括劉少奇、彭德懷、張聞天等人的歷史大案，就是最好的例證——至于有人認為，平反遠不徹底，至今多少人檔案袋里還裝有反右材料及其他材料，并沒有得到徹底清理。 新中國的前三十年，政治運動不斷，特別是十年“文革”，在內斗中傷害的干部和人民群眾，不計其數。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四千多位老干部，歷時數月，在黨內討論第二個歷史決議時，有人竟對發動“文革”，斥之為“罪惡滔天”?？梢娗址競€人利益，無論黨內外都不得人心。 我們不由聯想到蘇聯的解體。在我們這代人的心目中，蘇聯儼然是個龐然大物，長期來所有外敵，休想動它一根毫毛?？墒?，就是這個龐然大物，在斯大林死后沒有幾年，在蘇共中央召開的２０大會上，蘇共總書記赫魯曉夫作了一個秘密報告，揭露出斯大林統治時期，拿人不當人，任意動用所謂無產階級專政手段，任意殘害了黨內外反對派與人民群眾中的所謂敵對分子，集中營里關了數百萬人，有不少人冤死在其中，制造大量寃假錯案……這個秘密報告，終于被西方記者弄到手，公之于眾，世界輿論一片嘩然。消息傳到蘇聯國內，反應更為劇烈。莫斯科大街上出現大幅標語：“只有受騙上當者和白癡才會相信共產黨！”這下蘇共再也扛不住了。隨之，蘇共中央宣布蘇共停止一切活動，蘇聯解體…… 朋友問：“事情就這么簡單？” 我說我了解的就這么簡單。 朋友說：共產黨執政，標榜一切為了人民解放，以不斷滿足人民群眾提高物質和文化生活水平的需要為己任。這個指標，看得見，摸得著，實打實，來不得半點虛假。若如果連人們的衣食住行，醫療、教育、就業等基本生存權利，都難得到保障，人們怎么會接受得了？長期拿人不當人，任意侵犯人權，積怨過多太深，總有一天會得到算總賬的。這叫歷史不可違。所以尊重保護人應有的權利，成為世人所共識。 朋友問：共產黨人，入黨又不比和尚入空門，把七情六欲全丟了。共產黨究竟允許不允許承認和尊重個人利益？ 我說：共產黨員也是平常人，不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照樣有七情六欲，照樣食人間煙火。學雷鋒，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毫無自私自利之心，把有限的生命熔化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做一個高尚的人，純粹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這是一種精神坐標。九千多萬黨員，除了在必要時，要求黨員個人利益服從黨的利益之外，一般情況下，黨員的個人利益應當得到尊重和保護。雷鋒式的人物，不可說一個沒有，但畢竟不多見。學雷鋒為什么學不下去了？因為我學你不學；下面學上面不學…… 大家認為，人有個人利益，乃人之常情。當年黨領導開展土地革命，打土豪，分田地，不就是為的滿足農民的個人利益要求嗎！然后，發動農民獻糧和參軍，擴大紅軍，保衛勝利果實。說白了，也是為了實現農民的最大個人利益。 “文革”中，有句口號喊得震天響，叫做“斗私批修”——似乎“私”和“修”是一對孿生兄弟。所以那個時候，毛主席揮手我前進，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干部帶領全家回老家當農民，二話不說，無條件服從。 朋友聽我說到這里，他打斷我的話說：“我的兒子聽說起當年事，他說：你們那代人，天真得到家了。換在現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去?！?的確，下一代人和我們當年的思想不一樣了。他們難回得去了。 一次朋友告訴我，他兒子問他：“爸，您看我要不要入黨？我回他道：除非必需?！?朋友問及我的看法。我說，老兄的高見往往過人。 有朋友轉過話題說：過去的事，大家心知肚明，看得清清楚楚，不去說它了。眼前的問題成堆，怎么辦？ 有朋友說：抽著中南海牌的煙，怎能管得了中南海的事？ 有人說，當前人們關心的，一個是經濟滑坡，一個是就業無門，這兩個問題，直接涉及到國家的發展，千萬人的切身利益。哪能無動于衷。有人說，解決問題，要群策群力。江蘇前任省委書記到任時，他提出“大討論，大發展”。大家認為這倒有點唯物主義邏輯性。哪知道，還沒有開展起來，就被“強富美高”的口號所替代了。 其實，領導人也不是樣樣懂的萬能博士。面對目前的經濟社會問題，國際環境問題，中央工具箱里出臺真能解決問題的有效工具，一個接著一個，盡可對付得了。然而還有個用好用不好的問題。有人聽了，舉例說了赫魯曉夫與列寧看畫展評畫的故事。其實這兩位領導人都不懂繪畫藝術。赫魯曉夫這位礦工出身的領導人，他直性子，他看了亂說一通，任意把畫家貶低得一塌糊涂。而列寧同樣是看畫展，他看后有人請他給出評論。列寧說，我不懂繪畫。我學習后，會有看法的。 朋友聽了這兩位領導人的不同態度評論說，凡事是學而知之，不是生而知之。領導人同樣如此，天才論是荒謬的。 最后，大家一致稱贊“大討論，大發展”，是當前提升信心，團結一致，解決問題的比較切實有效辦法。 上述問題到底該怎么看，見仁見智，聽聽不同意見，總是利大于弊的。